几天后,徐谦命洛晚娘登记流民名册,她低着头接令,手指冰凉。她接令,低头应是。
可当册子交回,徐谦翻至“李氏食子”一案,眉头骤锁——三户人家,凭空消失。
“谁准你删改?”他猛地摔册于地,纸页纷飞如雪。
“妇人之仁!”
他怒斥“你懂什么?这些人犯下人伦之罪,若不刻名示众,何以儆效尤?何以立我义法?”
洛晚娘跪下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血珠从指缝渗出。
没人看见她当晚去了碑林。
那一片新立的石碑,刻着疫病中死去的名字,密密麻麻,如坟茔列阵。
她一步步走过,指尖抚过“李氏”二字,忽然蹲下,撕下裙角,用炭笔写下几字——
“洛晚娘,替身,未亡,悔。”
然后,她咬破手指,将字迹一点点刻进新碑的背面,深如刀凿。
风过林梢,碑影斑驳,似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凝视。
远处雪地上,一个瘦小的身影静静站着。
哑巴小李子,李氏的孙子,自那夜亲眼见母亲啃食兄长后,便再未开口。
他每日跟着阿同——那位收养他的老教习,在义学扫雪、搬柴,眼神空洞,像一具行走的壳。
此刻,他站在碑林外,盯着那块新碑,盯着那行用血刻下的字,久久不动。
月光洒落,照见碑上未干的血痕,也照见孩子眼中第一次泛起的波澜。
而义学深处,洛晚娘独坐灯下,望着亡妻的遗书,轻轻呢喃:“若我早死一步,你可会多看我一眼?”
窗外,风又起了。风雪未歇,只是暂歇。
义学的钟声在破晓前响起,短促而低沉。
徐谦披衣起身,案上那杯冷茶还在,他盯着那茶,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壁,昨夜那一瞬的心悸仍如芒在背——
那是一种更钝痛的东西,有谁在他记忆的尸骸上踩了一脚,扬起的尘埃呛进了肺里。
他不愿深想。
帐外传来骚动。
几个流民围在碑林前,指指点点,神情惊疑。
徐谦踱步而出,玄氅翻飞,眉峰微蹙。
云璃已在碑前,黑纱随风轻扬,目光落在那行刻于碑背的血字上:“洛晚娘,替身,未亡,悔。”
“她终于把自己钉上去了。”云璃声音冷得像冰。
徐谦冷笑:“自作多情罢了。谁要她替?谁又欠她一个‘看见’?”
话音未落,人群忽然分开。
小李子被阿同牵着,低着头,脸色青白如纸。
可就在众人屏息之际,那孩子忽然挣脱老教习的手,踉跄扑向洛晚娘——她正蜷在碑侧,发丝凌乱,眼窝深陷。
“娘……”
“别死。”
全场死寂。
她猛地抬头,瞳孔剧烈收缩,像是被雷击中。
她一把抱住,浑身颤抖,眼泪决堤般滚落,嘴里只反复呢喃:“没事了……没事了……阿娘不死了……”她抱得太紧,几乎要将孩子揉进骨血里。
百姓纷纷跪倒,低语如潮:“哑巴说话了!是洪闲的地气醒了!”
“定是徐帅仁德感天,才引得神迹降世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