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花抿着唇,也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。就好像有一颗小石子突然落下,在心间荡开了一层漂亮的涟漪。“行啊三嫂,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手艺呢!”少年的眼睛亮晶晶的,夸赞也从不吝啬。但李秋生这一吭声,却像极了一盆凉水,浇寒了金花的心。人前嘛,到底是要装装样子的。她懂。“你们先忙活去吧,要是路上瞧见佟叶啥的,就给我带些回来,正好能给猪皮防个腐,省得掉毛。”金花嗓音淡淡的,管李东生要了把匕首就开始忙活了。野猪崽个头足,往地上一摊,比妙妙还长。“娘,妙妙可厉害了,不怕野猪!妙妙来帮你!”小丫头年纪不大,胆倒挺肥的,说这话的功夫,人就蹲在了野猪边上。白嫩嫩的小手扶着猪身子,尽量让它肚皮朝天。“我宝真乖。”金花揉了揉闺女的发顶,心坎暖暖的,杏眸弯弯的,像极了月牙儿。也融化了李东生的心。但剥皮是个技术活。李东生想了想,还是待在旁边看了一会儿。只见金花一手拽着野猪的右前蹄,一手持刀,先将匕首划破蹄根皮表,再顺势滑下,延至胸腔后又一个九十度转弯,直划入颈。剩下三个蹄子就依葫芦画瓢,没啥难度,只是背上那一整大块得花些时间慢慢剥了。啧啧,就这手艺,这熟练度……要说是行家也没人不信啊!“金花,你剥个皮就行,剩下的等我来收拾。”李东生交代一声,又抬头看了看天。日头已经过了正午,自己必须得加快进度了。怎么也得趁着天黑之前,给老婆孩子弄出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。于是他朝着李秋生招呼了一声,喊道:“秋生,时间不早了,咱俩得抓点儿紧!先搭个简易的A型森林遮蔽所出来。”“啥A型森林遮蔽所?”李秋生挠了挠头,听的是一头雾水。李东生也没卖关子,指了指不远处两棵斜着的松树,解释道:“你看那两棵松树,树头都快碰到了一块儿,像不像个字母‘A’?咱们就仿照它,用树枝搭建一个三角形的架子,再盖上防水的塑料布,这样既能挡风,又能遮雨。”李秋生恍然大悟,顿时兴奋道:“我懂了三哥!就像盖个小房子呗!这我拿手,我小时候经常搭鸡窝!”“不过字母‘A’是啥,我咋没听说过。”李东生怔了怔。倒是忘了,这个年代教育资源有限,乡下人连字都认不得几个,更别说是学英文了。自己有点儿惯性思维了。不过这不重要,以后注意就好了。重新收敛起思绪,李东生白了秋生一眼,笑骂道:“你小子,这可比鸡窝结实多了!来,给我搭把手。”两人说干就干,把早先砍的木头一一搬来,再用匕首削尖一头,合力扶起,狠狠地插进土里作为地基。李秋生一边帮扶着木头,还时不时用脚踩实地面,干得格外卖力。“秋生,再使点劲儿!这地基一定要牢固,不然晚上风一吹,你嫂子侄女都得玩完!”李东生一边叮嘱,一边捡起之前砍好的木材扛在肩上。“放心吧三哥!我这把子力气,可不比你差多少!”李秋生梗着脖子,鼓起肱二头肌,展示着自己的力量。两人的配合十分默契,很快就搭建好了框架。李东生爬上爬下,将一根根树枝固定好,形成一个稳固的三角形。李秋生则负责搬运木材,递工具,忙得满头大汗。“三哥,你看我这手艺咋样?是不是跟你学的有模有样?”李秋生邀功似的,指着自己搭建的框架,咧嘴笑道。李东生拍了拍他的肩膀,赞许道:“不错,小子有进步!好好学着点,以后进山里打猎,这种遮蔽所用处大着呢!”框架搭好后,两人又将防水的塑料布展开,盖在上面。李东生又捡来一些石头,压住防水布的下沿,防止被风吹开。“成了!”他撑着膝盖直起身子,看着眼前简易却实用的遮蔽所,长舒了一口气。夕阳西下,天色渐暗。金花这头刚将猪皮完整剥下,不经意的一个抬眼,恰好瞧见逆光中的那道无比熟悉的身影。棱角分明,宽肩窄腰,俊得不像庄稼汉,倒像城里读书写字的富少爷。她定定的看着他,眼睛一点点的红了。忽然间想起说亲那会,她第一次见到李东生的时候。打眼一瞧,少年眉眼温和,一件洗旧的白短褂穿在他身上,却还是挡不住那份明媚和耀眼。哪怕是经历了这么些年的蹉跎,她还记得那一刻,因为少年忽然的闯入,心不受控制的雀跃和欢喜。可人呐,总归不能只瞧着表面。她但凡知道婚后的李东生是个啥性子,那日再欢喜,怕也是会犹豫吧。“娘,娘!你看!爹盖好房子了,咱们又有家了!”妙妙喜滋滋地拍着小手,小脸红扑扑的。金花看了看闺女,又看了看李东生费劲搭起的遮蔽所,眼神微微一变。这是……他们的家吗?“妙妙喜欢新房子吗?”李东生抹了抹额上的汗,大手一揽,将小小的丫头抱在怀里,眼里是化不开的宠溺。“喜欢!妙妙要和爹爹娘亲一起住新房子咯!”妙妙搂着李东生的脖子,咯咯笑着。李东生心里涌起一股暖流,抱起妙妙转了好几圈。金花站在一旁,嘴角不自觉的露出了一丝笑意,可很快这抹笑容又在转瞬消散。到底是沾了秋生了光。要不他也不会这么尽心尽责……“忙活一下午都饿了吧?这野猪皮都剥完了,我抓紧给你们熬点肉汤,暖暖身子。”金花敛下眸子,也藏起了那份苦涩。只是不曾想,还没等她拿刀割肉,匕首就被一只大手抢先夺走了。再抬眼时,是李东生如一轮曜日般的温柔。“你歇着吧,处理猪肉是力气活,我是男人,该我干的。”金花有些恍惚。这五年来,她也不只一次生出妄想,拼了命的伺候公婆,操持家务,将自己能干的,不能干的都一股脑接下了,只巴望日子久了,他总能发觉自己的好。可再炽热的心,再热烈的跳动。也终会被一次又一次的冷漠浇灭。或许。生不出儿子。就是原罪。金花的鼻尖有些发酸,低着头没吭声,只是默认了李东生的操持。她不该再自欺欺人的,也不该在李东生的伪装里,又一次起了妄想的念头。金花啊。要清醒一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