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:雪夜残卷(1973年1月15日)
北大荒的腊八前夜冷得能冻掉舌头,马爬犁的铁铃铛在雪地里敲出碎冰声,林场会计老吴的棉手闷子早被雪水浸透,却仍死死攥着本《林业技术手册》。他没注意到,身后的脚印正被新落的鹅毛大雪掩埋,更没听见,贮木场方向传来的松木爆裂声,像极了十年前那场吞噬七条人命的大火。
周公安!贮木场发现死人啦!护林员的砸门声惊醒了趴在火炕上打盹的周明辉。他摸黑套上羊皮大衣,煤油灯昏黄而微弱的光在寒风中摇曳不定,缓缓地映过墙上那‘屯垦戍边,保卫边疆’的标语。在那个特殊的历史时期,这句标语如同激昂的号角,激励着众多热血青年义无反顾地奔赴边疆,投身于艰苦的建设之中。旁边‘批林批孔运动专栏’的红纸,在呼啸的凛冽寒气中被冻得脆响。‘批林批孔运动’作为当时在思想文化领域展开的一场重要运动,承载着特定的历史使命,旨在对林彪和孔子的相关思想观念进行批判与反思,以推动社会思想的变革。边角翘起的毛主席像章在风雪中忽明忽暗。
贮木场的探照灯照出具蜷缩的身影,老吴面朝西北方跪着,双手冻成僵硬的弧形,像在捧着什么。周明辉用铁锹铲开积雪,看见死者怀中塞着半本1963年的《林业技术手册》,内页夹着张泛黄的《知青返城申请表》,申请人栏陈月华的名字被红笔圈了又圈,有效期正是1963年1月15日——今天的十年前。
死亡时间在昨夜十点到零点,场部卫生所的张医生蹲下身,镊子夹起死者嘴角的碎屑,胃里有半片鹿茸片,林场医务室上个月丢了整盒,这玩意儿比金子还贵。他掀开死者棉裤,脚踝处有道旧伤,像是被油锯划伤的,1963年火灾幸存者大多有这种疤。
周明辉的手电筒扫过死者鞋底,腐殖土混着松木屑结成冰碴——这种土只有贮木场东头的老焚烧坑才有,1963年那场烧死七人的大火,正是在那里焚化了仓库囤粮。更让他在意的是,老吴右手攥着半张笔记本纸,用冻僵的手指描着:1963。1。15
火灾名单=7人
老槐树洞,7字周围有七道深深的划痕,像七道未愈的伤口。
知青点的火炕烧得发烫,周明辉看着产红梅往搪瓷缸里倒开水,白大褂下露出半截补丁摞补丁的蓝布衫。这个林场唯一的女医生低头搅着麦乳精,搪瓷勺碰到缸壁的声音格外刺耳:老吴最近总来医务室,说失眠,我给他开了谷维素。她的手指划过药柜最上层,那里本该放着鹿茸片的铁盒敞着口,补药是场长特批给知青的,上个月丢了,我正想汇报……
话没说完,窗外传来马嘶声,运输队的赵铁柱裹着羊皮袄闯进来,棉帽上的积雪掉在产红梅的白大褂上:周公安,老吴死前见过王场长!我亲眼看见他攥着张纸,上面写着‘返城指标’四个大字!他的目光落在产红梅的药柜上,喉结滚动了一下,还有,陈月华的妹妹今天从县城回来,就住在知青点西厢房。
周明辉的钢笔在笔记本上顿住,陈月华——1963年火灾中唯一的女死者,档案里写着因抢救粮食未果牺牲,可他记得,场部宣传栏的烈士名单里,根本没有她的名字。更诡异的是,赵铁柱提到的妹妹,他从未在林场花名册上见过。
贮木场的焚烧坑在午夜泛着冷光,周明辉用铁锹撬开冻硬的腐殖土,铁铲碰到硬物的闷响让他心头一紧——半截烧焦的《返城申请表》残页,申请人栏同样写着陈月华,日期也是1963年1月15日,边缘的焦痕显示,是被人为点燃的。
周同志,身后突然传来产红梅的声音,她抱着医药箱,围巾裹得只剩眼睛,1963年的火灾,其实是仓库粮食发霉,场里怕担责任才烧的。她蹲下身,用镊子夹起残页,陈月华当时怀了孩子,去找场长要返城指标,结果……她的声音被风雪吞掉,周明辉看见她手套上沾着的腐殖土,和老吴鞋底的一模一样。
回到场部办公室,周明辉翻出1963年的《林场物资调配记录》,陈月华的名字在返城指标申请人栏反复出现,批准意见栏却盖着王德福的私章,写着阶级立场不坚定,不予通过。更惊人的是,同期的《粮食消耗表》显示,仓库库存粮食突然减少500斤,备注栏写着虫害损耗,可那年冬天,北大荒的气温根本不可能生虫。
凌晨三点,医务室的灯还亮着,周明辉透过结霜的玻璃,看见产红梅正在焚烧什么,火光映着她脸上的泪。他推开门,看见火盆里飘着张诊疗记录,患者姓名栏写着陈月华,诊断结果外伤性流产,手术日期1963年1月14日,主刀医生签名:吴德贵——正是死者老吴。
她当时疼得满地打滚,产红梅的声音像冻僵的铁丝,老吴说孩子父亲成分不好,场长让他动手。陈月华抓着我的手,说她哥在伐木场,让我把返城申请表藏在老槐树洞……她突然指向窗外的老槐树,树洞里露出半截红色布条,和老吴笔记本上的老槐树洞完全吻合。
周明辉冲出去时,风雪突然变大,老槐树的枝桠在探照灯下投出诡异的影子。他摸进树洞,掏出个油纸包,里面是本血迹斑斑的日记,第一页写着:1963年1月12日,赵铁柱说伐木场的贮木堆里藏着发霉的玉米,王场长要烧了灭口……字迹在烧了二字上晕开,像滴进雪地里的血。
日记本的最后一页夹着张照片,1962年的伐木场,陈月华靠在赵铁柱肩上,两人戴着同款棉手闷子,身后堆着的贮木上,清晰地印着1963的编号。周明辉注意到,赵铁柱的左腕缠着纱布,和老吴脚踝的旧伤位置相同,而照片背景里的贮木场,正是十年后老吴死亡的地方。
医务室的方向突然传来玻璃碎裂声,周明辉跑回去时,看见产红梅趴在药柜上,白大褂口袋里掉出个小瓶,标签写着黄体酮,生产日期1972年12月——孕妇常用的保胎药,而产红梅的档案里,写着未婚,无子女。
窗外的马爬犁铃铛声由远及近,周明辉看见赵铁柱赶着爬犁驶向贮木场,爬犁上放着个樟木箱,箱角露出半截《知青返城申请表》,申请人栏写着陈月芳,有效期1973年1月15日——和陈月华的申请表同一天。他突然想起,产红梅的全名,正是陈月芳。
第二章:医务室血字(1973年2月5日)
北大荒的小年飘着细雪,知青点的土灶上炖着酸菜白肉锅,香气混着硫磺味从医务室的烟囱冒出来。产红梅握着搪瓷缸的手在发抖,缸底的麦乳精还没化开,窗外的老槐树就传来乌鸦的叫声,像在啄食十年前的旧伤疤。
产医生,该给张大爷换药了。知青小李的敲门声惊醒了发呆的产红梅。她摸了摸白大褂口袋里的黄体酮药瓶,瓶身还带着体温,那是她今早刚从县城卫生院偷拿的——和1963年陈月华用过的药瓶一模一样。
医务室的门在午夜被推开时,产红梅正对着煤油灯抄写《知青医疗手册》,笔尖在外伤性流产章节划出深深的痕。她没抬头,以为是赵铁柱又来送松针茶,直到颈后传来熟悉的鹿茸片气味——那是1963年冬天,老吴给陈月华做手术时,身上带着的味道。
你来了。产红梅放下钢笔,看着阴影里的人影举起煤油灯,七片鹿茸片在玻璃罩下泛着冷光,十年了,终于等到这一天。她摸向抽屉里的匕首,却发现手被冻在桌面上,低头时才看见,七片鹿茸片摆成圆形,中间是用血写的7,而她的右手,正按在7的中心。
周公安!产医生死了!知青点的惊叫在凌晨两点划破雪原。周明辉撞开医务室的门,看见产红梅趴在诊疗台上,右手食指浸在血泊中,面前的7字血痕边缘有些模糊,像在写完后被手指抹过。她的白大褂口袋里掉出个牛皮本,封皮写着1963年火灾伤亡名单,陈月华的名字被红笔圈住,备注栏用钢针刻着:指标置换=500斤粮食
吴德贵主刀。
死亡时间在昨夜十一点到十二点,张医生用镊子夹起桌上的鹿茸片,每片边缘都有齿痕,和老吴案相同的胃容物,说明凶手用同一盒补药作案。他指着产红梅的指甲,里面嵌着少量松木屑,和老吴鞋底的腐殖土成分一致,来自贮木场东头的焚烧坑。
周明辉翻开牛皮本,发现第七页夹着张泛黄的《手术同意书》,患者姓名陈月华,家属签字栏是陈月芳——产红梅的原名。手术内容写着人工流产术,日期1963年1月14日,正是陈月华火灾死亡的前一天。更让他心惊的是,同意书背面用红笔写着:王德福说,只要签字,就给月芳安排医务室工作。
周同志,赵铁柱突然出现在门口,棉帽上的积雪滴在地上,产医生昨晚找过我,说老槐树洞的日记里还有东西。他递过个油纸包,里面是陈月华日记的残页,她写着,1963年1月13日,老吴在仓库看见王场长把发霉的玉米埋进焚烧坑,第二天就着火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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医务室的药柜在周明辉的手电筒下泛着冷光,他发现最下层的暗格被撬开,里面摆着七枚银戒指,内侧分别刻着01到07,01号戒指内侧刻着月华,正是赵铁柱在老吴案现场捡到的那枚。暗格深处还有张《粮食调拨单》,1963年1月15日的记录显示,500斤霉变玉米被无偿支援给垦区小学,经手人签名:王德福。
技术科的报告出来了,通讯员顶着风雪跑来,两案的腐殖土含37%松木屑,和1963年焚烧坑的土壤完全一致。还有,产医生指甲缝的血迹是AB型,而她的档案血型是O型——他压低声音,和陈月华的档案血型吻合。
周明辉的后背撞上结霜的窗玻璃,突然想起产红梅(陈月芳)的入职登记表,政治面貌栏写着群众,但备注页有行褪色的小字:陈月华之妹,1963年火灾后特招。他摸出从老槐树洞找到的日记,最新一页写着:1973年1月15日,赵铁柱说,该让当年的七个人用血偿还了。
贮木场的焚烧坑在黎明前泛着蓝光,周明辉看着赵铁柱用铁锹铲开冻土层,露出底下的七枚煤油灯,编号01到07,01号灯身上刻着吴德贵,02号刻着产红梅。1963年火灾时,赵铁柱的声音像生锈的油锯,王德福让我们七个干部每人拿一盏灯去烧仓库,说烧完就给返城指标。
话没说完,他的目光落在周明辉手中的银戒指,01号月华在雪光中格外刺眼:陈月华怀的是我的孩子,老吴动手堕胎时,她喊着要把戒指埋进焚烧坑。后来我才知道,戒指内侧刻着的,是我们七个的编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