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不想再抬死人了……”
他喃喃一句,转身就走。
半个时辰后,他带着两个老驿卒,默默扛起两袋米,往东岭高坡走去。
“防潮。”他只说了这两个字。
没人多问。但消息,像风一样溜了出去。
徐谦被放出来时,已是正午。
他站在院子里,阳光刺眼,身上枷锁未除,却笑了。
他看见陈三偷偷看他,眼神复杂,看见几个驿卒搬运米袋,方向竟是东岭。看见角落里,阿禾蹲在柴堆旁,用树枝在地上划着什么,是那幅图的简化版。
他走过去,声音不高:“救一人,记一功;救十人,授役职。东岭有粮,夜半可取,这话,传得出去吗?”
她抬头,黑白分明的眼里闪过一丝光。
她没说话,只是轻轻点头,然后赤脚跑开,钻进了流民棚。
徐谦负手而立,望着远处阴沉的山岭。
他要的,不是现在就赢。
他要的是:让所有人亲眼看着,自己一步步从泥里爬起,把“神示”变成“预言”,把“疯话”变成“真理”。
傍晚,赵德安终于冲进驿站大堂,脸色铁青。
“谁准你们动粮?!谁?!”他一脚踹翻米袋,米粒滚了一地,“东岭?防什么潮?!这是抗令!是谋逆!”
陈三站出来,脸上还带着昨夜的淤青,却死死抱住一袋米:“大人……昨夜墙上有图……说是三日后山洪……”
“放屁!”赵德安怒极,扬手就是一巴掌。
陈三嘴角迸血,踉跄后退,却仍不松手。
“我……不想再抬死人了……”他声音颤抖,却一字一句
“小人宁被军法斩首,也不愿再看妇孺被泥吞了!”
堂内死寂。
徐谦站在廊下,静静看着这一幕,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。
只差一个人,来添最后一把柴。
他缓缓走上前,脚步沉重。
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,他忽然身子一弯。
“小人知错。”他声音低哑,“昨夜妄言神示,惊扰驿政,罪该万死。愿往东岭守仓赎罪,风吹雨打,绝不退半步。”
赵德安一愣,随即冷笑:“你终于认清自己身份了?”
“认清了。”徐谦低头,遮住眼底那抹讥讽。
“小人,不过是个待死贬官罢了。”
看似姿态卑微,可他眼底,却是一片寒潭深水,映不出半点波澜。
赵德安怔了一瞬,随即仰头大笑
他叉腰而立,官袍甩得猎猎作响:“好!好一个知错能改!去吧去吧,饿死冻死都别回来!东岭那鬼地方,连野狗都不拉屎,你就跟你的‘神示’一块儿烂在那里吧!”
众驿卒低头不敢言,陈三攥着米袋的手青筋暴起,却终究没再开口。
只有角落里,哑女阿禾默默抬起头,盯着徐谦的背影,那人缓缓站起,枷锁未除,步履蹒跚,却如一柄收进鞘里的刀,钝而不折。
徐谦没争辩,也没回头。
他只招了招手。
阿禾立刻跟上,赤足踩在湿泥上,无声如影。
又有几个流民犹豫片刻,咬牙扛起扁担,跟了上去。
一行人翻上东岭时,天已擦黑。
风从北岭方向吹来,山林深处传来老树断裂的“咔嚓”声,像是大地在翻身。
“今晚动手。”徐谦站在坡顶,望着脚下蜿蜒的山谷驿站,灯火稀疏,人声低微。
他知道,赵德安此刻正在点库银,数着那几箱铜钱,盘算着如何上报“流犯暴毙”,若明日无事,他定要将自己杖毙,以绝后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