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风穿堂,吹得议事厅内烛火摇曳不定。
火光在墙上投下众人扭曲的影子,似一群鬼魅,正低声咀嚼着命运的骨肉。
徐谦站在地图前,刀尖稳稳压在“雁门关”三字上。
“副将赵承业,老卒出身,战功赫赫,十年未升。”他声音不高,却字字如钉,
“儿子被刘瑾家奴当街打死,头颅挂在马市三天,尸身喂了野狗。按理说,他该恨透朝廷,该举旗反了才对——可他要降。”
小豆子缩在角落,脸色发白,声音打着颤:“边关一破,胡骑南下,千里赤地啊!百姓连骨头都会被啃干净……”
徐谦冷笑一声,抬眼扫过厅内众人,目光最后落在罗屠身上。
那汉子断眉下一双虎目低垂,手紧握刀柄。
“所以他不是真想降。”徐谦缓缓道,
“他是想借外敌压朝廷,逼宫换赏。封个总兵?提督?”
“不,他想要的是‘忠臣被迫屈节,终得昭雪’的牌坊。拿百姓的命,换他头顶那顶官帽。”
他忽然笑了,笑得阴损又轻佻:“可惜啊,赵承业忘了——乱世里,牌坊立得越高,摔下来就越碎。”
阿禾一直沉默地蹲在角落,手里捏着半截炭笔。
这时她忽然起身,走到地图前,指尖划过一道蜿蜒的曲线
那是条几乎被山势掩埋的隐秘小道,绕过雁门主隘,直通后营马场。
徐谦眯起眼,嘴角扬起一丝近乎残忍的弧度。
“好丫头。”他低声道,
“这条道,连守关老兵都不知道,你是从哪听来的?”
阿禾不语,只抬眼看他,眸子黑得映不出光,却藏得住刀。
徐谦没再问。
他知道有些事不必说破,就像有些血债,注定要用血来结清。
“罗屠。”他转身,抽出一卷黄绢塞进那汉子手中,
“你带三百精锐,换胡人皮甲,沿这山道夜行。记住,脚步要轻,马蹄裹布,遇哨不留活口。”
罗屠展开黄绢,瞳孔骤缩:“这是……刘瑾密信?说赵承业若降,封镇北侯,赏银十万?可这……这是假的!”
“假的?”
徐谦歪头,似笑非笑,
“可他会信。人在绝境里,最爱信自己想信的。一个十年不得升迁的老将,儿子死了没人管,功劳被上司吞了,现在突然有人告诉他——只要你低头,侯爵之位唾手可得?”
他靠近一步,声音压得极低,带着蛊惑般的磁性:“你说,他会不会信?”
罗屠喉结滚动,终于点头。
“去吧。”徐谦拍了拍他肩膀,语气温和得近乎温柔,
“记住,见了赵承业,就说——‘徐谦愿献安民府,换三城生路’。再把这信给他看。不必多言,只需看他眼睛。”
罗屠转身大步离去,脚步沉重却坚定。
他知道这一去,便是踩在刀尖上走夜路,可比起在山沟里等死,这刀尖反而让他活得更像个人。
厅内重归寂静。
柳莺儿不知何时已立于窗畔,红衣如血,赤足踩在木窗沿上,银铃缠在脚踝,却未发出半点声响。
她望着北方,眼神冷得像霜。
“你真觉得他会开城?”她问。
“他不会开城。”徐谦盯着地图,缓缓道,“但他会准备逃。”
“所以你要他以为自己还有退路。”柳莺儿轻笑,
“然后——断了它。”
徐谦没答,只是抬起手,抹了抹预判代价带来的血迹。
国运模拟器的反噬,比上一次更重了。
他预判的不只是赵承业的叛意,更是整个雁门关的命运转折。
代价,自然也翻了倍。
“值得。”他咬牙,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。
只要雁门关落进他手里,边防命脉便握在掌心。
朝廷不敢动他,胡人不敢南下,流民有了屏障,义营才算真正立住脚。
他抬头,望向北方夜空。
星河黯淡,唯有一颗赤星悬于关隘之上,摇摇欲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