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园祠堂前的火堆尚未熄灭,焦木噼啪作响,灰烬飘飞。
百姓仍跪在废墟之间,双手冻得通红,却死死攥着从灰土里扒出的残片——半张地契、一角印章、一截族谱边角,每一件都曾是压在他们脊梁上百年的铁枷。
如今,枷锁碎了,火光映着一张张枯槁的脸,竟有老农捧着编号残页跪地痛哭:“三十八年了……这是我爹的地契编号!三十八年了啊!”
徐谦立于一根断裂的蟠龙柱上,玄袍猎猎,身影被火光拉得极长,横贯整片废墟。
他低头看着脚下的土地——曾是沈家族地,供奉列祖列宗香火之地,如今尸骨未寒,牌位成灰。
七族家主被铁链串成一串,踉跄而出,披枷戴锁,紫袍撕裂,往日高高在上的士绅面孔此刻尽是惊惶与羞辱。
罗屠一声吆喝,抬出一口黑铁大锅,锅中稀粥翻滚,米粒饱满晶莹,在寒夜里蒸腾出浓烈的香气。
那是从沈家地窖深处抄出的“救命粮”,原是备着灾年自保用的陈年贡米。
“今日起!”
徐谦的声音直抵人心,“沈家祖田四万三千亩,划为‘洪闲公田’;粮归仓,甲归军,盐路由官督民运。谁耕谁得,七成归己!”
话音落,百姓如潮水般伏地叩首,哭声震天。
云璃立于阴影之中。
她望着徐谦站在高处的身影,忽然轻笑一声:“你把抢来的,变成了他们求来的。”
徐谦头也不回,吹去粥面浮沫,语气懒散:“这才叫收心——抢是手段,分才是目的。人心不是靠施舍换的,是靠还回来的。”
他转身,朝罗屠使了个眼色。
锅盖掀开,热粥舀出,一勺勺倒入早已备好的粗瓷碗中。
义军士卒列队发放,百姓颤抖着接过,有人捧碗跪地,泪流满面,竟不敢下咽,就怕这是梦。
就在这时,铁链拖地声响起。
沈万山被两名壮汉拖至锅前,昔日富甲一方的紫袍家主,如今须发散乱,袍角烧焦,脸上还带着火燎的黑痕。
他双眼赤红,死死盯着那口沸腾的大锅,忽然仰头嘶吼:“那是祭祖的米!你们竟拿它喂贱民!祖宗在上,必降天罚!”
徐谦蹲下,舀起一勺热粥,轻轻吹了吹,递到沈万山嘴边,语气温和得近乎讽刺:“你祖上三代吃香喝辣,可曾分一口给佃户?这米烫嘴吗?不烫,烫的是你心虚。”
沈万山咬牙闭口,脖颈青筋暴起。
徐谦一笑,手腕一翻,整勺热粥泼进火堆——轰!
白汽腾起,火星四溅,火焰猛地蹿高。
“从今往后,”他站起身,环视四周,声音如刀刻石,“没有祭祖的米,只有活人的饭!”
柳莺儿赤足踏过焦土,银铃轻响,每一步都踩在亡魂的喉管上。
她手中拎着一袋新印的“公田证”,冷笑一声,扬手抛入人群。
纸张纷飞,百姓疯抢,有人为一张凭证厮打起来,而沈家子弟却被踩在泥里,哀嚎无人理会。
徐谦看着这一幕,嘴角微扬。
“不是推翻,是重塑,更不是复仇,是清算。”
他转身欲走,忽听帐外传来窸窣声。
老账房虎先生跪在雪地里,双手捧着一本厚册,指节冻得发紫,声音颤抖:“老奴……供出所有私仓位置,换三日粮,救我孙儿一命。”
徐谦掀帘而出,玄袍带风,扫了一眼那本《七族盐铁暗账全录》,淡淡道:“你不是奴,你是‘活账本’。”
他抬手,命人抬出一箱银票。
“这是你三十年工钱,加利息。拿去,走人。”
先生愕然抬头,浑浊的眼睛眨了眨
徐谦俯身,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:“但你若敢逃,我让全天下知道——沈家每笔黑账,都有你落款。”
老账房浑身剧颤,牙齿打颤,终于重重叩首:“老奴……愿为公田司首任账官。”
徐谦伸手,将他扶起,语气竟有几分温和:“好,从今日起,你不再是账房,是‘清算人’。”
夜渐深。
风止,火熄。
沈园祠堂废墟只剩残垣断壁,冷月如钩,照着满地狼藉。
沈万山被囚于断柱之下,双手反缚,铁链深入皮肉。
一碗冷粥搁在面前,热气早已散尽。
他抬头,忽然怔住。
残梁之上,一道赤足身影静立如鬼魅。
红衣,银铃,黑发垂落如瀑。
柳莺儿望着他,唇角微勾,轻笑一声。
铃声未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