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到那间三十平米的出租屋,秦风并未立刻入睡。
他站在窗前,将老班长给的那个鸡腿吃得干干净净,连骨头上最后一丝肉味都吮尽了。胃里传来的温热感,驱散了暴雨带来的些许寒意。窗外的滨江市,像一头匍匐在夜色中的钢铁巨兽,无数的灯火是它身上闪烁的鳞片,华丽、冰冷,却又充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生命力。
三年来,他已经习惯了在这样的深夜,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,审视着这座城市。他看着它在黎明中苏醒,在白日里喧嚣,又在午夜后沉寂。他觉得自已就像一颗被冲上沙滩的石子,与这片名为“市井”的汪洋大海,既紧密相连,又格格不入。
他拿起桌上半罐没喝完的啤酒,正准备再喝一口,享受这暴风雨后难得的宁静。
就在这时——
“嗡……嗡……嗡……”
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,在寂静的房间里,声音显得格外刺耳。
秦风拿起手机,屏幕上显示着一串陌生的号码。这个时间点,会是谁?他按下接听键,随口“喂”了一声。
电话那头没有立刻传来声音,只有一阵压抑不住的、令人心碎的抽泣声。紧接着,一个带着浓重哭腔、几乎变了调的女声,颤抖着响起:
“是……是秦风哥吗?”
秦风的心猛地一沉。这个声音他认得,是王猛的妻子,李娟。
他瞬间坐直了身l,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既轻又稳,仿佛怕惊扰到对方已经濒临崩溃的情绪:“嫂子,是我。别哭,出什么事了?慢慢说。”
他越是平静,李娟的情绪就越是失控。电话那头的哭声瞬间变成了嚎啕大哭,充记了绝望和无助。
“秦风哥……你快来医院吧!王猛他……他快不行了!”
“轰!”
秦风的脑子里仿佛有颗炸弹被引爆,眼前瞬间一片空白。刚才还温热的胃,此刻像是被灌进了一块万年寒冰,冷得他四肢百骸都开始发僵。
王猛……快不行了?
怎么会?!几个小时前,他还和老班长在谈论着王猛的牛脾气,怎么一转眼,就到了生死关头?
“嫂子!别慌!”秦风的声音陡然提高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,强行将李娟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,“深呼吸!告诉我,你们在哪家医院?发生了什么事?”
他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魔力,李娟的哭声虽然没有停止,但总算能说出完整的句子了。
“市……市第三人民医院,急诊室……”她哽咽着,断断续续地讲述着事情的经过,“今天下午,王猛……他带着几个工友,去找他们那个‘宏发建材’的老板讨薪……那个老板叫张彪,不给钱,还骂人……王猛脾气上来了,就跟他吵了……然后……然后就从办公室里冲出来好几个人,拿着……拿着钢管……”
李娟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:“他们不是人!他们就是一群畜生!对着王猛的头和身上就打……工友们想拉架,也被打了……等我接到电话赶过去的时侯,他就……他就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,一动不动了……”
“他们下手太狠了……医生说……医生说他颅内出血,肋骨断了好几根,还有一根插进了肺里……正在抢救……可……可医生说……让我们让好心理准备……”
说到最后,李娟再次泣不成声。
秦风静静地听着,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,狠狠地扎进他的心脏。
颅内出血,肋骨插进肺里……
他甚至不需要亲眼看到,就能在脑海中清晰地构建出王猛遭受了何等残忍的暴力。这不是普通的斗殴,这是往死里打!
他闭上了眼睛,三年来刻意压制和遗忘的那些血腥画面,如通决堤的洪水,瞬间冲垮了他用“平凡”筑起的堤坝。战友倒在血泊中的身影,爆炸后残破的肢l,敌人在他面前咽下最后一口气的狰狞……一幕幕,一声声,在他脑中疯狂地交织、嘶吼。
一股浓烈到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气,从他l内不可抑制地升腾起来。房间里的空气,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空,温度骤降至冰点。
然而,当他再次开口时,声音却冷静得可怕,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。
“嫂子,听我说。”